「真給呀。」墳包心跳加速,血糖值瞬間飆升。瞅著第五名手裡的錢,心說自己賣一年的血也賺不到這麼些呀。
「你還楞啥?再不去,蟲都沒有了。」老伍看墳包發獃,拍了他一把。墳包這才發現周圍鄉親們全跑沒了。
「瓜皮……幾千畝山林呢,怎麼著也得抓上一陣呢。」老伍見墳包也急死忙活地跑了,不由得笑出聲。他長長出了一口氣,蹲在一旁給自己點了根煙。
「你不去了?」第五名好奇。
「讓他們去吧。」老伍的回答讓第五名肅然起敬。
第五名這才明白,老伍這是給自己造勢呢。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前把老伍這村長看扁了。退耕還林也好,捉蟲子賣錢也好,老伍是打心眼裡希望鄉親們都富裕,希望伍家溝好起來。
「那麼多人進去,每家能捉下幾隻?我後晌去鄰村山上,那片林子里的可比咱這邊肥。」老伍美美地抽著煙,盤算起來。
「……」
是自己想多了。第五名看了眼竹筐里的白札子蟲,慶幸自己高瞻遠矚買了新烤箱。否則用那舊贈品,不知要烤到哪一年。
第五名低估了鄉親們的戰鬥力。什麼蟲害?都是騙人的。一說捉蟲子能掙現錢,滿村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進山了。潘會計家的姑娘本來在鎮街上讀小學,也給喊回來捉蟲,說是姑娘家心細。
「要是老師問起來怎麼辦?」第五名擔心小姑娘受批評。
「防治病蟲害,人人有責。」潘會計大義凜然,讓第五名別把秤挑得那麼高。四捨五入嘛,九兩當一斤算就成,鄉里鄉親沒那麼多講究。
首戰告捷。當天預備下的一千五百塊錢,一分沒剩。眼瞅天黑了,第五名要收攤回家,沒交上蟲的鄉親們不幹,也跟著第五名回家,要求第五名挑燈夜戰。
「好歹讓我吃個飯。」第五名餓一天,秤星都看重影了。
「不是騙人吧?明兒就不收了。」黑壓壓的人頭裡,有鄉親提出了疑問。這疑問猶如星星之火,瞬間燎原。
第五名想解釋下,可說了一天話,嗓子幹得不行,嘴裡都沒唾沫了。
「何事喧嘩?」劉秀娟打屋裡衝出。因為剛在鑽研業務,她一身道袍,臉頰上還畫了符咒。見到眾人圍堵家門,劉秀娟點了墳包出列詢問。墳包惴惴不安地回了話。劉秀娟轉頭看第五名,第五名啞著嗓子,比划了個八的手勢,嘴裡艱難地說出村委會仨字。
「明早八點,村委會前。交蟲的那邊排隊,早到早得!你幾個,把東西都搬進來。」劉秀娟架勢十足,一嗓子就清場了。
看著院子里幾大筐的白札子蟲,第五名很有成就感。他抓了大搪瓷缸子咚咚灌了一氣,嗓子眼的干疼才得到緩解。朝東廈廚房一瞧,灶上的籠屜熱氣騰騰。打開,裡頭赫然是一老碗五花肉和幾個白面饃饃。
嫂子這是熱好飯等自己回家吃呢。第五名厚著臉皮蹭到劉秀娟身邊,說:「我還以為你不給我做飯了呢。」
劉秀娟鄙夷地瞪他:「我就那麼小氣?」
「我錯了。你……不生氣了吧?」第五名一臉討好,主動上前承認錯誤。這是他和毛倩倩相處時總結的經驗。無論誰有理,先承認錯誤才是唯一出路。當然了,毛倩倩通常又會追問:那你說說錯哪兒了?第五名答不上來,便又是一場盤腸大戰。
「想得美。」劉秀娟瞪第五名。昨兒她也是輾轉反側了一宿。說小叔子懂事?那是在外頭能吃苦;說小叔子不懂事?有些話說得讓人心裡不舒服。至於為什麼不舒服,自己也說不出個一二三。
嘴上雖然沒饒自己,但瞅瞅臉色,不似昨夜那麼橫眉豎目了。第五名估摸劉秀娟是消了氣。便殷勤地拍起馬屁,「嫂子蒸的肘子肉,我最愛吃了。」說著,朝蒸碗里伸手想證明一下。
劉秀娟一拂塵抽第五名手上:「趕緊把你那臟手洗洗。」
「不乾不淨,吃了沒病嘛。」第五名訕訕地。忙舀了一盆水,把手臉搓洗乾淨。
瞧著院子里好幾筐蟲,劉秀娟問第五名這一天收了多少。
「一百斤。」
劉秀娟嚇了一跳。「這哪能成。即便這錢不是咱家的,也不敢這麼花呀。」忍不住蹲了筐子邊看,問是不是都十五一斤收的。
「嗯。」
「你瓜了。」劉秀娟捏了兩隻白札子蟲對比,帶著鄉下家中掌事人特有的精明:「沒瞧見這蟲子大小都不一樣嗎?一個價錢收,不虧了?你們男的呀,辦事就是不仔細。」
第五名一個糙老爺們,根本就不是細發的人。他一邊朝白面饃里夾肘子肉,一邊有些敷衍地回答劉秀娟:「我看著都一樣嘛。」
「咋能一樣。」劉秀娟覺得自己的好心都被第五名當了驢肝肺。想起昨夜和第五名之間的衝突,剛壓下去不久的火氣便重新上頭了。
「都三齡蟲啊。大小能差哪兒去。」第五名很有自信地從專業角度回答著,壓根沒意識到劉秀娟是在數落自己。
「果然是讀過大學的。」劉秀娟冷笑起來,「什麼三齡蟲四齡蟲,嫂子沒文化,聽不懂。」說罷,擰身回房了。
自己咋又犯渾了?!第五名這才反應過來,剛剛劉秀娟是一番好意提醒自己。
「嫂子——」
第五名啃著肉夾饃追過去,又被關在了門外。
一百斤的白札子蟲,到底有多多?
第五名打東廈雜物間把幾十年不用的涼席都尋出來。東廈屋、院子里、西廈間桌上都鋪滿。就這,還有一堆蟲子沒地方擱。
想著放到嫂子那堂屋裡去,可敲敲門,沒人開。蹲窗戶外,喊著嫂子你不要生氣,出來幫個忙吧,也沒有回答。倒是收音機里傳出了秦腔《拾黃金》那爽利的唱詞,內容大概是不要臉的東西你死去吧。
嫂子果然性情直爽。
第五名沒辦法,只能把最後一批蟲子都倒自己炕上。
密密麻麻,噁心很。第五名看了都瘮得慌。
「這是錢,這是錢。」第五名自我催眠著,拉開烤箱,先填裝了兩鐵盤進去。
一千塊錢的烤箱就是比贈品強。壓根不會出現上面熟透,下面還涼著的狀況。
過了一天磅秤的第五名,強忍手臂不適,拿著烘乾的蟲子對著燈管仔細檢查,發現質量比錢哥吃掉的那幾隻還過硬。想著這一斤乾貨能賺九十塊,就忍不住馬不停蹄地開烘。
外頭的狗吠聲已經漸漸歇了。吃過晚飯到現在,第五名已經記不清烤箱里烘的是第幾盤。開始想著錢,還能強打精神;可畢竟不是機器,眼皮子很快困得都撐不起來了。
烤箱定時鈴尖銳地嚎叫起來。第五名一個激靈,從炕桌上坐好,擦擦嘴角的涎水,忙把新出爐的兩盤乾燥蟲子放到畚箕里。還冒著熱氣呢,不能堆起來,不然就捂軟了。
第五名麻木地晃動著畚箕,瞌睡得差點一頭栽進蟲子堆里。
「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。」第五名努力回憶讀書時的座右銘,跑屋後菜園子里拔了根綠油油的辣椒咬嘴裡。磕什麼葯都比不上嚼著這精神。第五名辣得滿頭大汗,舌尖發麻。
借著這股勁兒,第五名想再接再厲多烘幾盤。可這時,院子里傳來異樣的響動。跑出去一看,大白鵝蹲了桌上,老太太超市裡買菜一般,挑挑揀揀地吃著呢。
敗家玩意兒!敢吃自己的人民幣!
第五名撲過去,想跟大白鵝拼個你死我活;可連累帶困的,不等到跟前,大白鵝就撲棱撲棱飛下桌,一溜煙迴圈了。
這吃了多少?晾乾了起碼……五十塊錢的蟲呀。
第五名欲哭無淚,指著大白鵝,告訴它說,往後幾年自給自足吧,伙食費剛都被它自己吃沒了,這是有史以來最貴的鵝飼料。
怕剩下的蟲子再被糟蹋,趕忙把家裡牲口、家禽的圈都擋好。院子里的蟲也都搬回了西廈屋的炕上。挨著蟲子也不怕,就當抱著錢了。
第五名折騰到雞叫頭遍的時候,實在挺不住,就挨在炕沿上睡著了。
勞動強度太大。第五名早上沒能及時起來。鄉親們蹲第五名家門翹首以盼;老伍想把他們拉到村委會等著,差點被憤怒的群眾打成篩子。
第五名手腳哆嗦著下了炕,掙扎著要去村委會收購。劉秀娟一把將他按回炕上。
「不要命了?」劉秀娟數落了第五名幾句。到底是不忍心第五名吃這苦。她命令第五名家裡好好歇著;收購的事,她去辦。
第五名想叮囑幾句,又實在沒力氣;給劉秀娟一千五,便倒頭在炕上睡死過去了。#####